寄梦古斋第2章 炉烟中的回响
陈砚之是被晨露冻醒的。
眼皮掀开的刹那青瓷灯的纱罩在晨光里泛着半透明的白像蒙了层薄霜。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趴在拾遗斋的柜台上过了整夜胳膊肘压着那只残损的宣德炉锦盒的暗纹绸缎在脸颊上烙出细密的菱形格倒比故宫修复室里的拓片更像古物的印记。
窗外已泛出鱼肚白巷口那盏八角宫灯的光淡得快要融进青砖灰瓦里只剩灯穗上的铜铃偶尔被风拂得轻响像谁在远处摇着半旧的铜炉。
陈砚之动了动僵硬的脖颈鼻尖突然钻进一缕极淡的香——不是昨晚那股沉水香倒带点蜜甜像父亲书房里晒过的桂花与陈年宣纸混在一起的味道。
“店里有客房。
” 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像被露水浸过的木簪划过窗纸。
陈砚之猛地回头撞进一片晃动的光斑里:晨光正从雕花窗棂斜切进来在沈砚素色的棉麻衣衫上投下细碎的木影他正踮脚往博古架最高层摆一只青花小罐袖口垂下的流苏扫过架上的铜爵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倒比寺里的晨钟更让人醒神。
“抱歉我……”陈砚之慌忙直起身肘部撞到柜台那只残炉在锦盒里轻轻一颤。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搭在了沈砚那只完整的宣德炉上炉口的缺角恰好嵌住她腕骨突出的地方像个温润的锁把她与那道五百年的裂痕连在了一起。
昨夜的幻象突然翻涌上来:熊熊窑火里穿绯色官袍的吴邦佐他怒吼时震得铜屑纷飞的声音还有宣德炉在火光中泛着的藏经纸色……陈砚之猛地缩回手指腹竟沾了些淡金色的粉末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是包浆。
”沈砚已经转过身手里托着一方素布递过来。
布角垂落时陈砚之看见他左手腕的老紫檀佛珠正缓缓转动每颗珠子上都有深浅不一的坑洼像被人盘了半世纪的老物件。
“宣德炉的皮壳会呼吸你夜里攥得太紧它把三百年的心事蹭在你手上了。
” 陈砚之接过布巾的手顿了顿。
布面是洗得发白的粗棉却在边缘绣着朵极小的缠枝莲针脚密得像宣德炉云纹的阴刻线——这绣法她太熟悉了小时候在父亲的樟木箱里见过是民国二十三年琉璃厂“锦绣斋”的活儿。
那家专做文物囊匣的铺子1958年就随着公私合营关了张连招牌都被当作“四旧”劈了烧火。
“沈先生也懂织绣?”她忍不住摩挲着那朵缠枝莲针脚末端的打结方式与父亲留下的那方裹铜炉的锦帕如出一辙。
沈砚正用银签拨弄炉里的残香闻言动作顿了顿。
青烟从镂孔里钻出来在他眼前绕了个圈才散“早年收过块宋锦看绣娘做过。
”他说这话时紫檀佛珠转得快了些“你那只炉缺角是崇祯十七年磕的补痕里掺了民国的锡料最近一次修复是1973年用的是故宫自制的铜合金。
” 陈砚之的呼吸猛地顿住。
这些信息锁在故宫文物档案库的第三排铁柜里编号“宣炉073”除了修复组的五个人连管库房的老张都未必说得全。
她盯着沈砚平静的侧脸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像宣德炉底款周围那圈若有似无的晕光。
忽然想起父亲弥留时插着氧气管还含糊不清的那句胡话:“北平城里藏着活了千年的人专管古董的心事……”当时只当是老人烧糊涂了此刻后颈却沁出层薄汗顺着衣领往下滑像有铜锈在皮肤上游走。
“您怎么……” “它自己说的。
”沈砚打断她指尖轻叩了叩面前的宣德炉“昨夜你们聊了半宿它把同伴的过往都告诉我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常仿佛器物开口说话就像晨露落在瓦上一样自然。
陈砚之低头看向两只并排放着的宣德炉。
晨光爬上炉身在缺角处折出金红色的光斑像两滴凝结了几百年的血。
她忽然想起档案里夹着的那张泛黄的化验单:1973年修复时专家组在缺角的铜缝里发现过暗红色残留物化验结果是人类血迹碳十四测年指向明末却因没有旁证最终只在备注栏里写了“疑似陈旧血迹”。
难道沈砚说的“故事”真藏在这血里? “我能看看您这只炉的底款吗?”陈砚之定了定神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像在做常规鉴定。
宣德炉的真伪底款是铁证——真宣德的“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款笔锋带些随性的歪斜尤其是“德”字往往少一横“制”字的竖钩会悄悄带个弯那是宣德三年工匠随手刻的仿品反倒刻得横平竖直透着股刻意。
沈砚没说话只是双手捧着炉轻轻转了个方向。
陈砚之屏住呼吸目光落在炉底。
六字楷书款在晨光里清晰起来:“德”字果然少了一横“制”字的竖钩末端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弧——正是宣德三年第一批官窑炉的特征!更让她心脏骤停的是款识右侧边缘有道比发丝还细的划痕形状像片极小的柳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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