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里第176章 水过留痕
紫禁城的秋日天高得发青却透着一股子钻心刺骨的凉意。
连着三日圆姐都赶往永和宫探望桑宁。
那朱红的宫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而冰冷的巨口。
王嬷嬷那张刻板的脸如同门神般杵在门槛内每一次都带着无可挑剔的恭敬却又寸步不让。
“我家主子身子实在不爽利太医吩咐了需得静养谢绝一切探视。
格格的心意老奴定当转达。
”王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
她带来的精巧点心、时令鲜果甚至亲手绣的安神香囊王嬷嬷都一一收下道着谢转身便递给了身后低眉顺眼的小宫女。
东西递得进去可那扇门连同门内的消息却似被浇筑了铜汁铁水严丝合缝透不出一丝风来。
圆姐站在宫门外望着那高耸的檐角在秋阳下拉出的长长阴影心头的不安如同藤蔓般疯长。
桑宁不是寻常的“不爽利”她性子刚烈若非天大的事断不会将自己封闭至此连她这个最亲近的姐姐也拒之门外。
永和宫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孤悬于紫禁城中的一座冰冷囚笼。
直至第四日午后那份几乎将她吞噬的焦灼才在婉仪那间暖香萦绕的偏殿里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答案。
她本是强撑着精神想在婉仪这里寻些慰藉或是旁敲侧击些永和宫的消息。
两人正说着些无关痛痒的针线闲话婉仪手中绣绷上的蝶翅才绣了一半便似不经意地提起:“你可听说了?遏必隆大人前几日殁了。
” “咣当”一声脆响圆姐手中的青瓷茶盏失手跌落滚烫的茶水泼洒在猩红的地毯上。
婉仪略带疑惑地抬眸看她放下绣绷:“遏大人是你表姐夫府上竟无人来向你报丧?” 圆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她勉强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姐姐是满洲贵女门第显赫自然不同。
妹妹不过是个汉军旗出身的微末庶妃困在这九重宫阙之中外头的消息若无贵人提点哪能轻易递到我跟前来?姐姐今日不说妹妹…妹妹还浑然不知竟出了这等大事!” 难以置信的颤抖席卷全身她脸色瞬间褪得比糊窗的纸更白。
难怪…难怪永和宫成了铁桶!桑宁她…此刻该是何等肝肠寸断! 婉仪放下手中的活计面色也凝重起来:“我也是刚知晓说是急病去得极快。
圣心震悼痛失股肱已着礼部议恤了。
”她顿了顿看着圆姐失魂落魄的模样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来也奇遏大人素来体魄强健弓马娴熟辽东的差事虽重以他的根基也不至于…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桑宁丫头可怜见的。
” 圆姐只觉耳边嗡鸣婉仪后面的话语模糊不清唯有“急病”二字在脑中盘旋冰冷刺骨。
前些时日还英姿勃发的国之柱石转眼就成了议恤的亡魂?这深宫里的“急病”她听得还少么? “姐姐!”圆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几乎是扑过去反手死死攥住了婉仪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婉仪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她眼中是惊惧是愤怒更有一股被愚弄的急迫“桑宁她…被困在永和宫里了!王嬷嬷那个老虔婆连着三日将我挡在门外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身子不爽需静养’!若真是哀毁过甚悲痛过度她最需要亲人安慰何至于连我这个至亲姨母都不见?!何至于将外头的消息封得如同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她气息急促胸口起伏“这分明…分明是有人不想让她知晓!不想让她出来!” 婉仪手腕吃痛秀眉紧蹙却并未立刻甩开。
圆姐的话戳破了她心头那层隐约的不安。
王嬷嬷是永和宫掌事是伺候过上头几位主子的老人资历深厚行事向来沉稳有度滴水不漏。
但如此反常地严防死守近乎粗暴地将桑宁的至亲骨肉拒之千里这绝非静养二字能解释的。
再思及遏必隆这蹊跷的急病…… “你是说…”婉仪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审慎的寒意“有人在捂盖子?” 圆姐用力点头眼中噙泪强忍着不让落下:“姐姐我人微言轻汉军旗出身在这宫里无根无基。
可桑宁…桑宁如今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啊!骤然失怙又被隔绝内外身边只有王嬷嬷那些人…谁知她们安的什么心?遏大人的急病当真就无一丝可疑之处?我…我怕啊!”最后三字带着哭腔是她最深的恐惧。
婉仪沉默了。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墙角那座鎏金珐琅西洋座钟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一声声敲在人心上更显空气沉滞得令人窒息。
圆姐的恐慌如石投死水在她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
她虽是满洲贵胄家世显赫父兄皆在朝中身居要职但宫闱倾轧的漩涡一旦被卷入核心其凶险程度远超外廷。
遏必隆那是何等人物?先帝托孤的辅政重臣权柄煊赫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他的死若真藏着不可告人的隐情那背后牵扯的力量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圆姐的莽撞求助无异于将她推向了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边缘。
帮还是不帮?这抉择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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